悼念恩師楊濟生老師

 

民國68年1月20日  日月潭

楊老師是我國二和國三的導師，當時他已經是56、7歲，對我們班大體上就像爺爺般的慈祥，但是遇到調皮搗蛋的同學，打起屁股來可是一點不手軟。

老師是山東青城人，他的故事也可以寫成一段「大江大海1949」。他跟著部隊撤退來台，在大陸上留下妻子與一名幼子。他來台後與李肅然女士結婚，兩人沒有生育，所以他對我們學生就像自己孩子一般。我們班畢業後的幾年，還偶而到老師家聚餐，老師高興起來就和大家喝酒，成為我青年時期少有的喝酒經驗。

後來老師透過美國轉信，輾轉和老家取得聯繫，兒子說因為老師跟著國民黨去了台灣，讓他們在大陸吃了不少苦頭。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後，老師回到老家，才發現兒子先前就過世了，家人擔心老師會因此不和他們聯絡，所以就假冒兒子的名義和老師寫信。老師的媳婦生有一個女兒，老師兒子過世後媳婦改嫁。老師的元配還在，但是老師在台灣另有妻室，所以也不能接她來台灣。

幾年後大陸的師母及台灣的師母相繼過世，老師成為孤單一人。老師後來就娶了看護他的邱小姐，並且幫助撫養她的四個小孩。我們班有一位與李師母感情比較好的同學一開始不能接受，另一位同學就勸他說我們再怎麼敬愛老師，也不可能天天照顧老師，有一個人能夠就近照顧總是比較好。後來邱師母一路照顧老師十幾年，我想花錢雇來的看護絕對不會這麼盡心盡力。

我剛唸大學時，老師有天交給我三萬元，說是要借我支付私立大學的學費，讓我相當感動。後來入了社會有了薪水，我一存到三萬元就送去還給老師，但是他堅持不收。我十歲時父親就過世，老師對我而言就像父親一樣，所以每年三節我都會抽空去看看老師。

老師還可以喝酒的時候，有時就我們師生倆對酌。老師是超級忠貞的國民黨員，過去20年來國民黨的劇變讓老師相當難以接受，我就當個聽眾，偶而和老師提出我的看法。後來老師健康變差，邱師母不准老師喝酒，我們就只能純粹聊天了。

我的感情路走來坎坷，一直到快30歲才交到第一個女友，維持不到兩年就沒了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單身，每次見到老師，他和師母總是很關心我的終身大事，他倆也試著幫我介紹幾次，但可惜都未成功。總算到了44歲那年，我交到第二個女友，興奮之餘趕快帶去給老師及師母看看，巧的是女友的老家就在老師住處斜後方的社區，至於第一號女友的老家則是在反方向不遠處。沒想到這段感情撐不到5個月就又告吹，又讓老師及師母失望。

2011年6月13日晚上接到師母來電，說老師心肌梗塞，已經轉到榮總的加護病房，醫生說狀況不好，所以我臨時決定第二天早上請半天假去看老師。進到加護病房，老師身上插了許多管線，意識很清醒，一看到我就說虛弱的問說什麼什麼進行的怎樣，有沒有頭緒，我一下會意不過來，但在這個時刻，也沒有時間多問，我就回說有頭緒了，請老師放心。老師轉向旁邊的老鄉說這人人品也不差，怎麼就是找不到對象，我才會意過來原來老師是在問我最近有沒有在交往。這時老師伸手抓住床沿，大家都以為他要坐起來，原來他只是要換個姿勢，我看他手還是蠻有力，神智也清楚，感覺起來不像是病危。後來護士說有人要進來看老師，要我出去將隔離衣換給他(每床只分配兩件隔離衣)，所以我握了老師的手，就先離開。

我在加護病房的門外，想著難道這就是我見到老師的最後一面，心情有點起伏。後來師母著急的說，醫師說老師心臟四條血管都堵塞了，隨時都有可能走，必須要動手術裝支架，但是以他的狀況，很可能手術進行中就會走，師母傾向是不要動手術，但是想聽聽我們的意見，這時有人出來，我就又換上隔離衣進去看老師。

護士正和老師解釋動手術的狀況並詢問老師的意願，我站在床尾，聽到老師說請醫師來判斷，護士就把醫師找來和老師解釋，這時護士又來叫我出去。我和師母說我贊成不要動手術，就離開榮總回去上班。一路上我想著如果老師還有求生的意識，而大家卻要他不要動手術，這會不會太殘忍?

15日早上接到師母電話，老師在前一天下午四點零六分走了，走的很安祥，享壽89歲。老師之前有和趕來探視的林照雄同學說他想葬在五指山國軍公墓，任職北市市民服務中心的劉鴻文同學就協助安排，並且載師母和我到五指山去辦理手續。回到家中略事休息，就趕到內湖參加我以前帶的實習生的婚禮，而且我還被要求擔任證婚人，我思索了幾天的證詞還是讓大家莞爾一笑。

週一我請了一天假，早上到戶政事務所補辦五指山需要的謄本，接著到二殯參加老師的告別式，同學總共來了8位。由於師母依習俗不能跟去火葬場，所以我就陪著師母的大兒子從火葬場一路跟著上五指山，順利將老師的骨灰罈安厝在忠靈殿，算是陪著老師走完最後一程。

楊老師，一路好走，我們這些受您照顧的人都會懷念您的。